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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0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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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05 章

楊黛買了最近的一趟,將車票遞給元之蕎,“火車二十分鐘後出發,我們上去等吧。”

這次去南方前線,兩人扮作表姐妹,用的均是假名。她們沒有多少行李,主要還是元之蕎的機器設備,以及一臺便攜式移動收發電臺。元之蕎提著箱子,手背擦過面上的熱汗。

位置靠窗,但天氣炎熱,火車不僅沒有風扇,還像一尊巨大的鐵皮蒸籠。元之蕎坐在窗邊,想要將窗戶往上再擡一些,卻在碰到窗沿時被燙了回來。車內凝滯的空氣被不斷過往的乘客攪動,裹挾著外面熱浪,仿若發酵一般,讓人的嗅覺渾濁起來。

元之蕎有些不舒服,下意識撫上了螢光所在的位置。

“怎麽了?”楊黛註意著元之蕎的臉色,“是不是中暑了?要不要喝點水?”她一邊說,一邊去拿布包裏的水壺。

元之蕎擺手,示意不需要,她只是有些分不清這種感覺,到底是螢光的預警,還是單純的環境不適。

“之蕎,之蕎!”

元之蕎腦袋偏向窗邊,她好像聽見了父親與母親的聲音。

“之蕎?”

元之蕎撐起身體,摸上發燙的車窗,小心地趴著窗沿,將頭探了出去,很快,她就順著聲音看到了元善和梁樺。

元善護著一雙小腳的梁樺,正在四處張望著喊她的名字,而梁樺臂彎裏錮著一個布袋,好像十分緊張。他們看見車窗就會對著喊一聲“之蕎”,似乎找她有急事。

半截的車窗不大,元之蕎還想著怎麽叫人,就聽見了鐺鐺的鈴響。

車要開了。

顧不上太多,元之蕎當即從窗戶鉆了出去,“爸、媽,我在這裏!”

元善先聽見喊聲,望了過來,“樺兒,在那,之蕎在那。”

兩人穿過繁鬧的人群,急忙向元之蕎擠過來。車頭發出長長的嗚聲,鐵輪像洩氣一般噗嗤直響,墨綠色的漆皮火車,跟著一點點動了起來。梁樺擔心趕不及,使勁地邁著步子,小跑著奔向元之蕎。

“之蕎,快拿著。”車窗下,梁樺把懷中的包拿了出來,高高地舉著。

火車緩緩加快,元之蕎伸長了雙手,想要接住包裹。

暗色的窗框外,母親站在陽光裏,穿著一件素色的短袖旗袍,盤著頭,發絲從鬢邊跑出,沾著汗,反射著碎碎的光。她的臉因艷陽曬得發紅,汗水打濕了眉毛,眼角也因此皺了起來,可看著元之蕎的眼神,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。

日光將人的模樣照得清晰,連嘴角的紋路都那麽刺眼。元之蕎看著梁樺,這才發覺母親柔美的臉龐不再年輕,過去的芳顏像是煙圈,在元之蕎記憶中迷迷糊糊,無法保持原貌。

母親不再熏香描眉,不再釵環墜珥,縫紉用的頂針代替了她常用的首飾,操勞替換了她的天真,就連歲月,也悄悄刻上了她平滑的肌膚。

元之蕎接上包裹,母親的幹巴巴的手背,宛若地圖上的河流,每一根筋都清晰可見。

元之蕎心中冒上一陣酸楚,她大聲地說話,試圖蓋住火車開動的聲音,“怎麽了媽媽?你們怎麽突然來了?”

東西送到女兒手中,梁樺明顯呼了一口氣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,同樣高聲回覆,“沒事,給你送點吃的。”

元善跟著追了過來,他單手扶住有些站不穩的梁樺,擋住後面也跟著追車的行人,防止他們撞到梁樺,元善看向元之蕎,推著手,像是催促元之蕎坐回去,“回去吧之蕎,拿好啊。”

“嗯,”元之蕎應了一句,也揮著手,“你們別送了,天熱,快回家吧。”

“欸,知道了,”元善點點頭,又重覆了一遍,“拿好啊。”

車開得越來越快,元善和梁樺也停下了追車的腳步,元之蕎見狀,把腦袋縮回了車廂。她看了一眼包裹,只見裏面是一些耐放的糕點和家中常吃的冬瓜糖。正想收好,卻無意間瞥到了布包裏一個隱蔽的小袋子,如她第一次離開家時,母親給她縫制的小書包。

元之蕎伸手摸去,是法鈔。

零零散散,卻折得整整齊齊。

是那沓父親給她的錢,那沓,她留在桌上的錢。

[拿好啊]

元善的話回響在元之蕎耳邊,她緊緊地抱住布包,霎時扭頭,往車窗外望去。

梁樺和元善依舊站在原地,相依的兩人,像兩棵青蒼的樹,定定地佇立著,目送逐漸遠去的列車,等待著它重新開回的那天。

元之蕎眼眶一紅,貪戀地看著站臺上的父母,她看到他們身影縮小,快速變成模糊的小點,然後融進泱泱人群,最終徹底辨不出任何模樣。

“怎麽了?”楊黛柔聲地問著,眼中滿是關切。

元之蕎吸了吸鼻子,轉回身,又恢覆到了原本冷靜的模樣,“沒事,”她看著手中的吃食,撚上一塊玉色的冬瓜糖,送入嘴中,她的聲音很輕,“就是有些想家了。”

楊黛聽到,撫了撫元之蕎柔亮的頭發,目光看向外面接連滑過的景色,“江水東流萬裏長,人今漂泊尚他鄉……”楊黛的聲音也很輕,像是絲絲縷縷的霧,輕而易舉就被呼嘯的風吹散,“我也有些想家了,什麽時候才能回家呢?”

楊黛的境遇與李成類似,但與北邊的李成不同,她來自南邊的港區。港區被洋人占領,所以從很早開始,她與家人就被洋人從家中趕了出來。

趕了一周的路,她們終於來到凡市,幾經輾轉,然後聯絡上了第十團。元之蕎用的是白鴿的身份,但並未主動暴露她就是四組長烏麥,楊黛把華常委和北城司令的書信交給團長,告訴她們來此的目的,楊團長看過後,將元之蕎她們帶進了後方的大本營。

簡單商量完事情,楊團長準備今晚叫上其他同志,一起開會討論,而元之蕎見事情有了安排,便開口問元知茂,“團長,我哥哥元知茂被分配進了新兵連二排四班,我能見一見他嗎?”

“哪個營?”楊團長見元之蕎是個小女孩,頓時變得和氣起來,像是怕自己兇悍的外表嚇到了對方。

元之蕎楞了楞,“哥哥沒說。”

“沒說就不好找了,”楊團長摘下帽子,扇了扇風,“這樣吧小元同志,下營的時候,三個營我都傳一遍,你在這等著就行。”

“謝謝你楊團長。”說是等,但元之蕎也沒閑著,她把半成品雷達幹擾器拿了出來,繼續完成剩下的那部分,順便拿出之前的模型,拆掉了上面的微型照相機,預備修改搭載幹擾器。

然而元之蕎等了一天,只等來了三個營的二排四班都沒元知茂這號人物的消息,元之蕎聽罷有些擔心,頓時準備親自去問,可剛走出去,一個熟悉的聲音就叫住了她。

“之蕎?”

元之蕎看去,發現說話的是個黑得不辨五官的士兵,“哥?”元之蕎不太確認,試探性地叫出了口。

元知茂笑出一口大白牙,快步走過去,然後一把抱住了元之蕎,接著像甩風車一樣將元之蕎甩了起來,“之蕎,你怎麽來了?”他放下妹妹,輕輕掐上她的臉蛋,“瘦了,都瘦脫相了,是不是沒吃飯?”

元之蕎皺著眉,拍開元知茂的手,元知茂毫不介意,眼中依舊欣悅,按上元之蕎的肩膀,“走,哥帶你吃飯,現在夥房還沒開,但團裏發的三號軍糧能自己熱飯,一號軍糧幹吃像你買的甜餅幹……”

元之蕎立刻打斷,“不了,我不餓,我還留了好多媽媽做的冬瓜糖給你,”她不想吃軍糧,畢竟從研發起,她就一直在試吃,現有口味的調試還是她參與的,且軍糧向來按人頭發放,若是她是吃了,元知茂就得少一頓,她主動岔開話題,“哥,你在哪個班?為什麽新兵連二排四班沒你的名字?”

“哦,這個啊,”元知茂高興地摸了摸頭,他如今的頭發剃得很短,摸起來像粗硬的麥茬,“我立功了,調去了三營的四連二排三班。”

說來也湊巧,元知茂本來在新兵連待得好好的,但一次行軍駐地中,他睡迷糊了,一覺醒來,竟不知新發的槍落哪去了。因為害怕被罰,元知茂思來想去,毅然決定去“偷”。

於是在當天夜裏,他拿著配發的其他四顆手榴,獨自一人潛進了附近的海國軍駐紮陣地,而偷槍太過緊張,所以元知茂率先炸死了兩個班的人,然後飛快抱著他們的槍支彈藥,一股腦跑了回來。

當然,這樣的爆炸聲嚇醒了班長,他跑回來的動靜也吵醒了排長。

所以在兩個上官檢查時,元知茂一口咬定,這些武器就是他的,無論如何都抵死不從,直到排長指著上面的洋文,和團裏發的中文標識做對比,元知茂才忐忑不安地說出了經歷。

此事有功也有過,元知茂領完罰後,就被調去當了班長,所以出現了元之蕎找不到人的情況。

元之蕎聽完暗嘆,他們倆不是兄妹勝似兄妹,她這次來,也是準備“偷”一些對方的裝備。

兩人簡單敘完舊,元之蕎就被叫去開會了,十團有三名電報員,雖不是白鴿,但他們學習的教材由元之蕎編撰,也聽過烏麥的一些事跡,所以當他們聽說四組有人來,登時都吊起了好奇心。

開會時,元之蕎對其餘人說著自己的計劃,先前大家都以為元之蕎是楊黛的家屬,沒想到主講人竟是元之蕎這個小女孩,一下都有些驚訝,但隨著元之蕎深入淺出的講解,大家都確認了元之蕎不是在玩鬧,而是有實打實的真才實學。

楊團長:“小元同志,你想要一架敵方的偵察機,剛好,明天我們準備攻下嶺坡,所以你能和我們一起上戰場嗎?”

“沒問題,”元之蕎回答得很幹脆,“來之前我就做好了準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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